老年守則第十一條

2011 年8月14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8月16 日上網

        老年守則第十一條﹕要有保險為敢於生病之本。

        人的一生﹐越想越像是一部汽車。

       汽車剛出廠的時候﹐光鮮亮麗﹐連聞起來都是香的﹐人也如此。汽車要能動﹐靠的是加油﹐人要能動靠的是吃東西。汽油有不同的等級﹐價錢不同﹐功能上沒多大差異。人吃人參燕窩和吃青菜豆腐﹐除了價錢和心理作用外﹐我看也沒那麼大的區別。車子壽命的長短﹐和什麼牌子和怎麼保養有關﹐保養要花銀子﹐人也是一樣。壽命長短﹐首先要看先天的 DNA﹐然後才看後天的保養。車子停在車房裡不動不行﹐天天以 80 哩的高速爆衝 200 哩會提早出毛病。人養在溫室裡﹐不經風吹雨打容易生病﹐但生活糜爛﹐蠟燭兩頭點也會提早出毛病。車子牌子好﹐人的 DNA 好﹐遇到 defect ﹐那也得認命。

        但人和車子最大的不同是車子老了﹐雖然零件一個接一個的出毛病﹐但只要引擎還能發動﹐多少有點剩餘價值。有一天修車修煩了﹐打個電話給「救世軍」或類似的慈善機關把車拖走﹐收據還可以報稅。但人只要還能保持呼吸﹐就得半死不活撐在那裡。不能叫「救世軍」來拖人。所以我說﹐信門《老年守則 》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生老病死12 條中﹐「病」最難寫﹐如果我能寫得出什麼「守則」的話﹐我早就得諾貝爾獎了(和平獎希望大些)。

        生老病死的線型作業 (linear process)﹐最理想的設計是生到老的過程拖得非常的長﹐而老到死則是一步到位﹐把那個「病」的階段給省掉。但上帝造人﹐顯然不是按照這個設計去造的。或許是照這個設計去造﹐但人違背神的旨意﹐偏要去發明一些醫病保命的高科技。這樣好了﹐70 歲的老人家還要照顧 90 歲的父母變成常事﹐這不但非常荒謬並且違反自然律。

        我母親 92 歲的時候﹐我陪她去阿拉斯加「酷死」﹐如果你在我網站上看過我那篇《翻完最後的一頁》﹐從照片上你可以看到她算得上是非常優雅的老婦人。後來她在睡覺中中風﹐頭腦仍然清楚﹐但半邊身體失掉功能。她 96 歲去世﹐有 三﹐四年的日子﹐對她自己和對照顧她的人都造成極大的負擔和壓力。

        我母親算是命好的﹐她來美後一直和我姐姐住﹐我姐姐和姐夫算得上世界上最有愛心和耐心的女兒和女婿。我和我姐姐的性格和看法在很多地方有很大的差異(我和任何人都有差異)﹐但我不止一次公開稱讚她是我見過最像「真」基督徒的非基督徒。這些年來﹐我一直有兩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如果有選擇﹐我寧願做一個頭腦清楚﹐但身體殘障的人(像我母親晚年)﹐或身體好但頭腦失掉功能的人(像老年失憶症或所謂的植物人)。問這個問題當然沒有什麼意義﹐因為選擇不在我們手裡。20 年前﹐我對吃什麼﹐吃多少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我最常用的口頭禪是﹕ I die happy。 直到有一天信夫人問﹕「如果你既不 die﹐ 又不 happy 怎麼辦﹖」一言驚醒夢中人﹐從那時候開始﹐我常想到既不 die﹐ 又不 happy 的可能性。

        第二個問題是﹕如果我母親的中風嚴重到致命﹐那天晚上她在睡夢中過去。在那晚之前﹐雖然因關節炎而行動不便﹐要坐輪椅﹐但麻將照搓﹐「酷死」照遊﹐可謂「退場的背影非常優美」。信神的人相信任何事的發生都有神的旨意。如果神要我的母親多活幾年﹐讓我們在精神和肉體上受折磨﹐照理說一定有祂(神)要我學到什麼功課的目的。但什麼功課呢﹖老實說我到今天還不明白。我不是不謙虛﹐我是太笨。

        我母親去世前有天晚上是我負責晚上起來照顧她﹐我睡在另一個房間﹐她床旁有個按鈕﹐她一按我房間的警鈴就會響。那晚我睡得太熟﹐她按鈴的時候我沒醒。當我醒後趕到她房間時﹐她已經自己爬起來坐上床邊的馬桶上了。她看到我之後大哭﹐問我為什麼遺棄了她。那是我一生見過最悲慘的鏡頭﹐願您永遠不會經歷那樣的場景。她怎麼會認為我們會遺棄她呢﹖是她老了沒有安全感﹖還是她病了﹐想法已經不合邏輯﹖也許兩者都是吧。我最擔心的不是死﹐是怕病到生不如死的困境。

        「要有保險為敢於生病之本」﹐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麼呢﹖

懷南補記﹕既然對「病」沒什麼其他的話好說﹐還不如利用這個機會來為接下來的三篇文章造造勢﹐輕鬆輕鬆。

       我上星期說我在考慮要不要對台灣 2012 年的總統大選發表一點「我的寶貴意見」後﹐根據讀者來信﹐100% 贊成我寫 -- 其實我只收到一封信說希望我寫﹐其他的都是不表態的。這就是民調的結果﹐100% 贊成。嘿嘿嘿。

       我把決定要寫的消息通知了群德基金會的核心成員﹐並且告訴他們這三篇評論的標題是《如果我是宋楚瑜》﹐《如果我是蔡英文》和暫時不能宣佈寫馬英九的那篇叫什麼。在這裡﹐我建議信文讀者不要對我會怎麼寫這三篇評論抱太多的期望(expectation) 和猜測(speculation)。你當然可以來信表達你的看法﹐甚至於告訴我該怎麼寫。但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不寶貴意見」﹐不能影響「我的寶貴意見」的。 下面這封核心成員的來信﹐相當能代表我的立場﹐登錄上網﹐算是先給各位一個心理準備。

。。。我和老大一樣,不停的在 Brainy Democrat 和Altruistic Republic 間擺盪,對兩黨的極端派都倒盡胃口,可是咱們雖是silent majority 但偏偏是 informed few,又有不甘閉嘴的痛苦。而且老被人誤認為是自己人,結果別人一聽你開口說老實話居然各打50大板才知道你非我族類。所以Informed few 的宿命就是門神,天一黑就被人關在門外。我的確是指責當今民主制度容許關鍵少數操弄大局,再加上資訊實在太發達,兩者相互作用的結果使得包括台灣美國在內的民主國家走上Brinksmanship Politics之必然性。按照易經的道理,民主走到一個極限就一定會出現另外一種完全相反的方式,這就是我所說的不祥。。。。

       這位「一流讀者」用的「門神」﹐「Brainy Democrat」,「Altruistic Republic」,「informed few」和我用的「旁觀者」﹐「有頭腦的民主黨」﹐「有心腸的共和黨」和「千山獨行」是一樣的。其實信懷南讀者群的屬性我豈有不清楚的道理﹖但我寫評論﹐既不是要別人喜歡我﹐也不是要別人佩服我﹐更不是要別人追隨我。我的目的只不過是想把我個人對很多事情﹐人物﹐和現象的看法 -- 原諒我就不故作謙虛了 -- 用比一般人稍微擅長的文字表達方式﹐想對年輕的一代﹐尤其是住在台灣和中國大陸的中國人﹐讓他們聽到一點理性的聲音 (the voice of reason)﹐建立獨立思考的能力 (the capacity of thinking independently )﹐發揮普通常識的力量 (empower common sense)﹐而我採取的方式是友善的勸說 (a friendly persuasion)。 ﹐這十幾年來﹐偶爾在空谷中﹐也傳來幾聲迴音。上面那封信就是一個例子。

       Stay tuned, Amigos﹗


       有位讀者﹐我猜是醫師﹐來信指出 Atenolol 並不會造成「嚮往解放區」的現象。是我把和另外的一種治高血壓的藥搞混了。我已回信致謝並在原文 《驀然回首四十年》中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