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太奇」(Montage) 是電影中利用剪接﹐跳脫時空的限制﹐傳達更為深刻的情 感和思想的手法。但「蒙太奇」明確的定義究竟是什麼﹐很多人說只能會意不 能言傳。我用《好一個蒙太奇》來作這星期專欄的標題﹐可能是班門弄斧加穿 鑿附會。但掌門人年輕時看的電影﹐現在多還記得﹐這種特異功能豈能埋沒﹖
被新冠肺炎世界大流行關在家裡﹐在 Turner Classic Movies (TCM) 無意間「撞 到」兩部老電影。我的讀者群中﹐知道這兩部老電影的可能是鳳毛麟角﹐但對 我來說﹐這兩部電影偏偏有難忘的記憶。其中的一部是1959 年的 The World, The Flesh and The Devil。 另外一部直接影響了我的一生﹐如果有緣﹐將來再談。
時光倒流到1959 年﹐同班的盛竹如和我是鐵杆哥們。盛兄後來成為台灣電視界 家喻戶曉的人物﹐直到今天他的新聞仍常上媒體﹐花樣很多﹐頗為傳奇。那是台 灣思想鉗制時代﹐在行政院新聞局下面有一個「電影檢查處」。衙門雖小﹐權 力卻很大﹐他們決定台灣老百姓什麼電影可以看﹐什麼電影不可以看。能看的 電影﹐什麼鏡頭該剪﹐什麼配音該換。最荒謬而滑稽的例子是看《龍種》﹐這 部由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賽珍珠 (Pearl S Buck) 小說 (Dragon Seed) 改編的 1944 年 的老電影裡面突然出現 1956 年 《巨人》(Giant) 的主題曲﹐當時非常納悶。多 年後掌門人在美國重看該片才恍然大悟。原來老蔣時代台灣不可能禁演《龍種》這樣 親中抗日的電影﹐但電影裡偏偏有 PRC 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配樂。 於是這些電檢處的老頑固﹐胡亂抓一支歌來代替《義勇軍進行曲》唬老百姓。
盛兄認識電檢處的人﹐是誰我沒問﹐反正他有時帶著我溜進電檢處那間小房子 碰到什麼電影就看什麼電影﹐看完電影後再上學。其中一部沒通過檢查不能上 映的電影就是連中文譯名都沒有的 The World, The Flesh and The Devil。
The World, The Flesh and The Devil 是部非常特別的電影﹐全片只有三個人。故 事是說在賓州的一個黑人礦工(Harry Belafonte) 在地下工作時地上發生大事﹐爬 出礦坑後發現世界被核災毀滅﹐只剩下他一個人。於是他取道去了紐約﹐後來 發現還有另外兩位生還者﹕先是一個白人女子 (Inger Stevens)﹐患難與共這個白 人女子愛上了這個黑人﹐經過他們的努力﹐他們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白人男子 (Mel Ferrer)。在他們兩人細心調養下﹐這個白人男子逐漸恢復了健康﹐這下有 戲看了。在 1950 年代後期﹐美國白人女子和黑人男子談戀愛仍是禁忌 (taboo)﹐兩個男人愛上同一個女人﹐雖然他們處於一個毀滅後 (Post- Apocalyptic) 的世界﹐但人性的善良和醜惡面仍在。雖然黑人儘量迴避白人女子﹐ 給白人男子所有的機會獲得白人女子的芳心﹐但由於黑人男子拒絕離開紐約﹐ 白人男子決定只有除掉黑人男子才能贏得白人女子的愛。於是白人男子拿了把 長槍(全紐約只有他們三個人﹐所有商店的東西都是他們的) 追殺黑人男子。電 影的最後是兩人一追一逃到了紐約聯合國總部前﹐那裡有一座有名的塑像﹐塑 像下刻的是《舊約以賽亞書》第二章第四節《他們要將刀打成犁頭﹐把槍打成 鐮刀﹐國不攻打國 。。。》白人男子看到後突然天良發現﹐放下長槍立地成佛 準備離去。最後被黑人男子和白人女子叫住﹐三人挽手並肩步向空無他人的未 來世界。
50 年後再看這部老電影難免有滄海桑田的感觸。像這樣一部走在前面發人深省 的電影﹐為什麼當年在台灣會被禁掉﹖他們怕什麼不良影響﹖盛兄和我原本是 情同手足﹐因為我出國留學﹐他決定留在台灣而漸行漸遠直到老死不相往來。 盛兄聰明過人﹐幹的那行又是興趣和天份所長﹐雖然是湖南人﹐但小學讀的好像是 國語實驗小學﹐所以國語標準﹐日後在電視那行先是成為台灣第一個新聞節目的 Anchor Man﹐後來因為報導新聞不太聽話被請出國攷察﹐經過洛杉磯時我們當 年麻將大專聯賽的四個老朋友還在沒發跡的「大鐵兄」家的地板上打地鋪看天 花板聊天聊到幾乎天亮。內容多不足為外人道也。
回台後盛兄因禍得福﹐轉跑道主持電視體育和綜藝節目大紅。他的成名早在我 預料之中。我出國前替他寫的走馬上任台灣電視公司的介紹就明白表示他絕非 只靠面孔和普通話標準的繡花枕頭。我們那時也實在太不像話﹐哪有看完電影 才去上學的高中生﹖有天我們在電檢處看完電影後上學自然遲到﹐到了學校後 看到同班張李兩兄在操場旗杆前被罰站﹐我們故意慢步在他們面前拖拖沓沓而 過﹐搞得他們二人非常不好意思。張兄現居南加州聖地牙哥﹐兩年前我們班上 在加州的另四位同學﹐包括麻將大專聯賽成大､師大和政大的選手﹐三缺一的 是台大的代表盛兄﹐由我開車去看過他。李兄留學西班牙﹐學成回國任職新聞 處﹐後派駐巴西和丹麥﹐絕的是巴西是南美絕無僅有不說西班牙語說葡萄牙語的 國家﹐也許台灣當局認為反正是牙字輩的語文﹐大概差不多吧。最後以新聞局 資深處長退休﹐真是大水沖翻龍王廟。
電影機不斷轉動﹐50 年前的那個年輕人的形象慢慢模糊淡出﹐鏡頭前出現的是 50 年後的一個老年人﹐電影中的核災變成 Covid-19 疫災﹐電影中紐約街上冷清的情況 和前陣子舊金山街頭的情景也有點相似﹐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部精彩的電影﹐就看編 劇和導演怎麼運用蒙太奇。我的一生大概算是「好一個蒙太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