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生活在現實的層次 (Realistic Level) 中﹐如果不懂得偶爾也生活在幻想的層次(Fantastic Level)﹐那我們的這一輩子也的確太無聊太乏味了些。
我這篇文章不是寫給所有的人看的﹐誰知道﹖也許專門喜歡看信某罵「吾貌髡」政論文章的讀者﹐會覺得這篇文字不知所云﹐Oh well, so be it!
很多年前在台北﹐一個大報社的主管對我說﹕「如果大學出來你進對了行﹐現在你至少是我們報紙的主筆了。」也曾經有朋友對我說﹕「你這一生算是將軍選錯了戰場。」 我聽後都沒說什麼。我不是一個老是去想 what if 的人﹐人的一生﹐在 30 歲之前幾個「是」或「不是」的選擇就決定了﹐而所有的選擇都有運氣的成分。沒有人有資格期望一輩子手上抓的永遠都是好牌﹐儘量把手上那副牌打好﹐這是一門非常現實的功課。
有時我也魂遊太虛﹐天馬行空問自己﹕「我生錯了時代嗎﹖」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寧願出生在什麼時代﹖這也許要從我很早讀的一本武俠小說和我喜歡的一首唐詩說起﹕
信文風格江湖氣蠻重﹐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我受喜歡看武俠小說的影響。這個假定不對﹐我到現在為止﹐只看過三個人的武俠小說﹕王度廬(王葆祥)、金庸(查良鏞) 、古龍(熊耀華)。其他就連大名鼎鼎的梁羽生(陳文統)、司馬翎(吳思明)、上官鼎(劉兆玄三兄弟加他們的同學)的作品都沒看過。武俠小說中﹐論劇情和人物的描述﹐金庸和古龍的書比王度廬的好看太多﹐但他們書中描述的武功太高﹐不合自然法則﹐神乎其技﹐簡直像是在看科幻小說。因此我對王度廬《寶劍金釵》的平鋪直述﹐反而印象深些。當然這和《寶劍金釵》是我初中看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有些關係。
《寶劍金釵》是講俞秀蓮和李慕白以及俞姑娘的未婚夫三人之間情和義的糾纏故事。書一開始是描述清明時節﹐俞家姑娘坐騾車隨老鏢頭父親出門掃墓﹐途中遇到仇家﹐少年李慕白拔劍相助﹐化解危機。書中沒有金庸筆下神奇武功﹐也沒有古龍書中一句一行的新潮對白﹐但文字間流露暮春三月﹐東風撩人﹐蝴蝶在田間飛舞的情景﹐和李慕白「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俠氣。「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那是個純真的年代﹐沒有電腦上網﹐沒有手機聊天﹐沒有玩伴胡鬧﹐看小說卻讓少年掌門人獲得在無窮無盡的想像空間遨遊的自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策馬入林」四個中文字發生非常浪漫的冥想力﹐前陣子正好有個自由自在﹐諸法皆空的機會﹐於是馬上上「谷歌」查什麼地方可以上馬。結果在我家北邊要開 75 分鐘車的海邊風景區有個馬場。於是選個黃道吉日﹐沒有告知家小﹐信大「瞎」(OK﹐俠一次吧) 清早就出門了。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到了馬場﹐遇到一對武漢來的夫妻﹐聊天時我告訴他們大陸剛改革開放的 80 年代末期我去過武漢。那位女太太突然問﹕「老先生你騎過馬嗎﹖」我一時還沒會過意來她口中的老先生原來是我。她大概覺得我的反應有點奇怪﹐於是改口說﹕「啊﹐你看起來並不太老。」唉﹐安慰話太晚﹐老先生蒼老的心靈已經受傷啦﹗
於是我大聲對馬主說﹕「給我一匹高大的」。我上次騎馬是在阿根廷﹐一匹老馬溫吞吞走非常不過癮。這時候那位叫我老先生的女士過來說要替我攝影留念。我心想﹕雖然咱們這匹黃毛馬和李白筆下「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形像差太遠﹐但照張馬上雄姿的照片過癮總比不照好。
一夥人出發了﹐咱們壓後﹐不知道什麼原因﹐我那匹馬老是要低頭吃草不肯走﹐我學西部片裡牛仔用雙腿挾馬的肚子也沒用。領隊的看不過去了﹐折了根樹枝遞到我的手中說﹕「牠如果不走你就用樹枝鞭牠。」這招果然有用﹐於是信手揚鞭﹐策馬入林﹐林子裡非常安靜﹐陽光偶爾從樹隙中透射下來﹐我在馬背上想﹕馬克(在)吐(了)溫前寫過一本幻想小說 《A Connecticut Yankee in King Arthur's Court》說一個工程師頭被重擊醒來時回到中古時期亞瑟王的圓桌武士時代。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那我想回到什麼朝代呢﹖唐朝﹖李白《俠客行》「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這難道不是我做人的原則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這不正是我追求的理想嗎﹖「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也許回到宋朝也不錯。。。
神遊化外正來勁的時候﹐終點到了。下馬付賬﹐上車回家﹐目送馬場遠去﹐策馬入林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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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在阿根廷騎馬﹐我朋友的馬還沒開始走就來這一招。回想起來﹐那天我倒真是騎的一匹白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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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 馬背上的掌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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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年暮春三月﹐掌門人策馬入林。陽光偶爾從樹林的縫隙中透射下來﹐是為記。 |